三楼的楼梯口，宜秋还在追寻刚刚诡异的警告声和女子尖叫声的由来，只见这时一个穿着校服、个子不高的女孩儿，嘴里一边叫着：“啊——有鬼啊，有鬼啊！”一边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沿楼梯从上边连跑带跳地冲下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那女孩子手里虽拿着手机，却没有打开手电筒。宜秋早把心月护到身后，刚想喝问：“你是谁，怎么回事？！”不料那女孩却已先步调慌乱加之看不清路，还没下到三楼就两脚一绊，“咣”的一声摔倒在地。

伴随着“哎呦”一声，两盏手电筒同时照向地上，宜秋一副戒备的姿势看着她从地上慢慢爬起。再仔细一看，这圆圆脑袋、黄色发卡、半长马尾、空气刘海、柔嫩身段、标致可爱的女孩子，不正是刚刚也一同来开家长会的思雨吗。

多了一个人，大家都短暂忘却了害怕。思雨确认自己手中的iPhone XS完好无损后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才关注回自己。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和紧捂着的肚子，大约是摔得挺疼。

“思雨你怎么在这里，快跑，这儿好诡异！”宜秋这才对刚刚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恍然大悟，一大步走上前去，拉着她和仍抽抽搭搭、泪眼朦胧的心月一块往楼下跑。

三人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教学楼，眼看着人多方才减了恐惧，略略缓了缓刚刚绷紧的神经，却仍心有余悸。

“思雨，你看到什么了？”宜秋忍不住发问。

“看倒是没看到什么，但是感觉到了……实不相瞒，刚才那声音是我放的，但是……”眼见事态严重，思雨先自招了供。

“臭小子，原来是你在吓唬我们。才几天不见，翅膀硬了啊？看我今天不卸了你！”宜秋意识到被思雨捉弄，不等她说完，第一个伸手掐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狠狠地朝她肩上打了一下。

“太可恶了，我都快被吓死了，今天要是不揍扁你誓不罢休！”心月也气狠狠地上前要好好收拾思雨一番。她才刚刚止住哭泣，一道道泪痕混着妆痕支离散乱，红颜阑干，好生可怜。

二人互换眼神，会意后宜秋便一手对一手地将思雨两只纤细的胳膊反扣在腰后。心月则从前面再度伸出魔爪，尽情抓挠着挣脱不得、反抗不了的思雨。

“快把你的鬼把戏都从实招来。”宜秋朝被挠得左扭右晃又弯腰的思雨质问道。

“但是楼上真的有鬼，毛绒绒的鬼！”心月和宜秋二人的所有怪见怪闻，如今都能被思雨的把戏解释，自然不再害怕。可唯独思雨却还余悸未除，战战惊惊地描述着她所见到的鬼：

原来，刚刚思雨在大礼堂听完校长讲话，回到一楼附近逛悠。忽然看见宜秋和心月携手穿过操场，朝综合楼黑洞洞的大门走去，便好奇地悄悄跟在后面，想趁机吓他们二人一番。眼见他们两人打着手电筒走上二楼，自己便从另一条楼梯上了三楼，转而又蹑手蹑脚地上到四楼，守在四楼楼梯间的拐角处，只等听见宜秋他们一上三楼，便用手机放出那段警告音效，然后自己阴险地捂着嘴，静静观赏宜秋和心月惊慌失措之态。本来还打算用晚上出来玩时常带在身边的激光笔，射出刺眼的红色激光彻底吓坏二人，不料这时却突然感到脚边有什么软软的、毛绒绒的东西溜过，把注意力集中于楼下二人的自己唬个一大跳。这才发生了宜秋他们最后看到的一边大喊“有鬼啊”，一边惊惊慌慌、跌跌撞撞从楼上冲下来的自己。

“好阴险啊你，那只毛绒绒的东西……不会就是老鼠吧，别总想成鬼自己吓自己的。”这时恰好一只老鼠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贴着石阶“嗖”地溜走了，提醒了宜秋。

“好像有道理，可能真就是老鼠，说不定还是和心月一样胖的老鼠。哎呀，你先放了思雨吧，手被你扣得难受死了～”思雨央求道。

“不行！我还没挠够呢，就凭你刚刚那句可恶的话，你今晚就别想走了！”心月斩钉截铁地替宜秋回绝了她，说着又继续下手，所触之处尽是思雨平日最敏感的地方，丝毫不手软。也说思雨既然想求情，又还去贬损心月，不是自讨苦吃吗。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也该饶了她了，等会要是她爸突然来了，你受得住我可受不住。”他松了手，第一次发现原来思雨的胳膊是那么的细——大约那些生得娇小又还比较清瘦的女孩子都是如此——以至于习惯了心月触感的自己甚至一时以为是在对付一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孩子。

“不过话说你在上面不用打手电筒吗，你自己上去不害怕吗？”心月奇怪地问道，满脸不舍地拍了思雨最后两下。

“我一路都有开手电筒呀，就是到了四楼楼梯口守你们的时候，才把手电筒关了。害怕当然会，不过一来你们也在，二来一想到即将要把你们俩吓得不知所措的快感，思雨就把害怕都忘了。”说完，好不容易脱身的思雨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回15班，可别再被宜秋或者心月转念一想抓住。

也不得不赞叹思雨年岁虽小，但古灵精怪的胆识却是要胜心月几倍的。其实按宜秋觉得，思雨虽则有着为更多人所羡慕的苗条身材，可论刚刚抓她胳膊的手感，却是远没有略微圆润的心月好的。

此时心月也自是连忙补妆，以免被看出泪痕，而后各自回到教室里准备收场不提。

紧随艺术节其后而来的是英语节，英语节可以说是所有节日里宜秋最不喜欢的，一来完全听不懂，二来自己对英语文化也本就毫无兴趣。

不过这次英语节，嗣聪却听得比之前任何一个节日都要认真用心。原因就是本次英语节的主持人是他最倾慕的婷玉。而更令他兴奋的是，就在昨天，嗣聪第一次找准机会，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对面和婷玉打招呼。

那是时隔多日后两人再一次在通道上偶遇，他鼓起勇气主动微笑着朝婷玉招手，婷玉略微迟疑了一会以后，随即也礼貌地还他一个微笑与挥手。尽管就是对方如此一个简单日常的神情与动作，但却早足以让嗣聪热血上涌、激动不已，毕竟那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啊。婷玉打招呼的那只手只保持在胸前，手指也半缩着，那略显羞涩的神态更令嗣聪顾盼多情，遐想纷飞。

由于是以班级为单位就坐，宜秋不好过去找心月，反正也不想听，于是干脆就低头写起作业来。余光瞥及一旁的嗣聪，只见他一直兴趣十足地托着下巴，时刻瞪大眼睛注视着台上的婷玉。这天婷玉穿了一件洁白的及地连衣百褶留仙裙，紧致的绣有飞花的上衣和宽大的千层万褶的裙摆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出她身段绝美、曲线动人；裸露修长的手臂如玉笋青葱，秀色可餐；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乌黑亮丽，熠熠如辉；淡妆施抹下的脸颊及艳色欲滴的红唇，更使得本就相貌清秀的她溢彩流光，颜色照人。

这一下可把嗣聪看得心花怒放、神思飘渺，欢喜得不停问宜秋：“婷玉美不美？”“婷玉今天这身打扮漂亮不漂亮？”“婷姐的英语说得标准不标准？”“婷姐的嗓音动听不动听？”

宜秋当然是给予肯定回答，而后便微笑着静静地听嗣聪极尽平生所学词汇、所会手法，将婷玉从头到脚赞赏了个遍，夸个没完。

“所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发展啊？”宜秋探问道。

“我肯定是要先多和她打招呼再说啦，然后嘛……就是多找机会去接近她了。”

“多找机会去接近她，这话说着简单，可是你要找什么机会啊？”宜秋知道嗣聪必然答不上来，于是偏刨根问底。

“这个啊……嗯，我不知道，你这个过来人快点教教我。”宜秋猜对了，嗣聪挠着头，半天想不出。

宜秋摊摊手：“机会在你自己手上，可遇而不可求，我哪里知道你有什么机会是可以用的。”

“那你帮我看看嘛。”

“嗯……依我说，我给你当当牵线红娘①要不要？”宜秋笑道。

“红娘怎么个当法？”

“还有什么当法，红娘就是红娘，自然是去向她介绍你，说你多好多好，然后拿个联系方式，安排你们见面啊。至于她愿不愿和你见面，见完面后又对你感觉如何，那就得看你造化了。”

“这……这就先免了吧，还有其它办法吗，我还想自己多试一试。”嗣聪此时的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既期盼着能快些和婷玉确立关系，另一方面又没有勇气让这件事那么快、那么轰动地发展，大约这就是青涩的青春。

“不要是你说的啊，可别后悔。别的方法啊……那你先再和她多相遇几次咯。她中午都不在，你可以试着故意去拿她有写名字的书或者笔记本，然后再假装无意拾获去还给她。她要是斗胆问你哪里捡到的，你就只推说是在10班讲台上发现的就好了。然后以后不管你有没有带课本，就都可以时不时去找她借了。看，我的主意多好。”宜秋得意地说道。

“然后呢？”

“然后就运用你最擅长的攀谈聊天功夫，在借书还书的过程中多说说话啊，哪怕借机问她问题都行的。”

“可是，去偷拿人家的书……不太好吧？”嗣聪迟疑着。

“反正我话就说到这里，你爱听不听。”宜秋回过头继续写起了作业，不再理嗣聪。

“别，别，我听总行了吧。那你说我如果就这么去找她借书，会不会很唐突啊，她难道不会想：‘为什么就偏偏来找我，我和你本又不认识，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熟人可以找吗？’”

“唐突又如何，万事开头肯定是有点突然的啊。偏偏去找她又如何，她要是聪明人，仔细想想就知道你别人不找，专门去找她，还有意攀谈，便是对她有意思了。当你每次要揣测她反应的时候，就先换过来想想：假如此时也有个女孩子，对你做着我刚刚想做的那些事，你自己是什么感觉。哪怕突然，会不能接受吗？”

“那如果她不喜欢我，觉得很烦人呢？”

“又来了，又来了，借个书有什么烦人的，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宜秋一脸鄙弃地看着总是迟疑不决的嗣聪，“记住一句老话：‘凡是女孩子，对男孩的追求都会感到高兴。’不管她喜不喜欢你，她内心肯定会高兴——能有异性主动来追求自己，不正是她魅力极高的体现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多谢教诲。”嗣聪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

然而，人总是在想的时候最有勇气和信心。现在信心满满、意志坚决的嗣聪，等到真要去拿婷玉课本之时，瞬间就变得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婷玉的座位刚好轮换到最深处一组，好不容易等到11班的人都跑光了，还没挑好要拿哪一本，却又心虚起来，总觉得周围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因害怕有人突然回来而忙忙退了出来。如此几次，等到人真的回来了，便又宣告一次机会的丧失。

嗣聪想要拉宜秋同去，又因宜秋日常出入11班婷玉座位之旁，其他人都看熟了他，想央他代取一本回来，宜秋又偏要捉弄嗣聪，屡次不肯——谁让你说你要自己来的。况且临近期末，嗣聪觉得哪怕顺利地拿到了书并故意去还她，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开启下一步，所以最终也放弃了偷取婷玉课本的计划，怀抱着对这个女孩深深的念想和遗憾之情进入暑假。

宜秋告诉嗣聪，7月29日是婷玉的生日，同时打趣道：“可得多关心关心人家啊。”

嗣聪满脸失望道：“就算知道了她的生日，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啊。偏偏她生日的时间又这么不巧，既不可能见到真人，而且我现在连人家的QQ或者微信都没有呢，怎么给她祝贺啊。”

其实嗣聪既知道婷玉的QQ号，也知道她的微信号。只是婷玉也是矜持之人，从不随便加陌生人，嗣聪过去尝试申请加好友时，她没有同意。

嗣聪又打探得婷玉如今家就住在观海雅苑，于是整个暑假，每次出门几乎都故意往那里经过，还每每要在大门前待上一会，以期望能碰上婷玉也刚好出门。

如今话再说回期末，万物皆遵循守恒定律。宜秋期中考试语文年级第一的荣誉实在过于意外和幸运，大约为了平衡互补，期末的语文又不知为何地退步了一百名，同期中一样莫名其妙。不过如此一来，平均每次都是年级五十，也算是正常发挥了。

心月觉得很高兴，她重新拿回了自己语文定压宜秋的尊严；宜秋也觉得很平常，成绩正常波动，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唯独郭小芸却坐不住了，认为宜秋退步一百名似乎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一般，尤其是作文，下降了六分，当即要他写反思检讨。

宜秋愤愤不平地想道：“当真以为年级第一是你教学有方的功劳啊，接着做梦去吧，你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过！”刚要借假期临近，在校时间所剩无多，干脆不理不写。转念一想，戏谑爱玩的想法又重新浮起，反正如今自己暑假作业又早已完成了，此后一个多月里再无负担。反思也不过几百字的内容，自己如此文思敏捷，还怕应付不了它？

说写就写，要写干脆就写成古文，秀郭小芸一番。半节课下来，宜秋便已将文章写好，道是既要有谦卑恭敬的语气，又不能一味揽错，违了本心，失了傲骨，只见他写的是：

弟子谨奉

书拜恩师案侧：斯逝数载，承蒙先诸师薰教，先诸文沐诲，殆更有余毫厘天资，故虽愚钝，国文成绩仍可勉附中上，然终未敢自诩通作善文，其也止勉附中上矣。

期中一试，得金榜夺魁，实天意以加，灵犀忽至，通感骤来，以致挥笔能成金玉耳。后蒙恩师郭君不弃，指点迷津，再嘱三嘱，得至一等②，实感激涕零，不能相报。

奈在下本愚，未能彻悟恩师所授要旨，更兼欣慕五柳之志③，不求甚解，卒未能承恩师重望，发于期末，于心实愧，然余本非能以文冠天下者，如此亦于理内。唯愿假余之努力，奋发图强，冀能致佳绩于后，不敢负思师谆谆教诲。

祈君身体康健，诸事顺意

再拜顿首④

此谨奉

二〇一九 季夏

郭小芸看了，也知道宜秋并非寻常学生，未可以成绩相强，自是对他更为视重。从此遇到他偶尔随心所欲，不遵惯例时，也常别有一种偏爱，不加追究。

暑假，外面天气炎热灼人，毒辣刺眼的阳光以一种仿佛要把大地烧着的势头持续发作着。不时降下一两场急骤短暂的雷雨，虽能带来久违的片刻清凉，但在太阳如此大功率炙烤下却也只能杯水车薪。整个城市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下面火力全开，每当锅里的水快要蒸完时，便往里倒上几碗，接着继续蒸。

宜秋和心月都无一例外地窝在家里，除了这对小情侣间不时的相互串门，哪儿也不想去。一边享受着空调生态系统带来的舒适宜人与四季如春；一边居高临下，傲视着大街小巷里忙忙碌碌、挥汗如雨的路人，庆幸高一的自己还有这么长的暑假可过，不必在学校继续遭受蒸笼之苦。

假期的心月照例开启追剧模式，便是把她最崇拜的演员所出演的，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因自己上学而错过的所有影视剧作品都看上一遍。

心月最喜欢的演员明星有两个——易烊千玺和肖战⑤。这个暑假，这两位演员都有在播电视剧可看，并且还是6月27日同一天首播，一部叫做《长安十二时辰》，另一部叫做《陈情令》。

①红娘——《西厢记》中的人物，是促成故事中崔莺莺与张生爱情的重要人物，故后世常用红娘指代媒人等替人撮合介绍婚姻的人。

②这篇文章现实中也是作者在那时因这件事所作，“而后”至此讲的故事是：“宜秋期中考作文写得好，初稿就有45分，被郭小芸重点指点，到终稿号称是可以拿到53分（作文满分60分）的一等文。”这段故事也是作者的实际经历，作者认为通晓古文的读者应该可以凭原文就悟出意思，故本书并未详细讲到。

③五柳之志——陶渊明《五柳先生传》：“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五柳先生是陶渊明自号，因“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

④再拜顿首——书信结尾常用的敬语，再拜即连续两拜，是一种隆重的礼节，也可理解为与开头“书拜恩师案侧”呼应，前面一拜，这里说完了再拜一拜。顿首即磕头，以头叩地即举不停留。

⑤肖战——演员，生于1991年。

这可乐坏了她，由于到七月中旬开始放假的时候，各自都已播出差不多四分之一。头几天，心月一会儿看看《长安》，一会儿瞧瞧《陈情令》，越看越兴奋，每当看见她欣崇的人物登场时便激动不已，剧终后还意犹未尽地不停给宜秋分享其中的剧情，当然也还不断地给他做强烈推荐。要问她如果必须用情专一，到底更喜欢哪个，心月自己也答不出来。哪怕连观察最为细致的宜秋，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因为她平时提易烊千玺的次数似乎要较肖战更多一些，而到了这个暑假看电视剧时，似乎夸肖战又要比夸千玺更多一些，大约和《陈情令》同性文化的剧情影响有关？

宜秋家里新买了4K 60寸的大电视，等她追得入戏喜欢了，偶尔也跑来宜秋这边看。但令宜秋奇怪的是，心月给他介绍剧情以及推荐电视剧，永远只说《长安》而只字不提《陈情令》。即便在宜秋家里，拉着他陪自己追剧时，也只看前者而不看后者。而据宜秋所知，心月回去独自在家的时候，对《陈情令》的热情比起《长安》，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宜秋纳闷地问她：“怎么，抛弃肖战了？”

“没，没，没，你可不要冤枉人。”心月直摆手。

“那为什么从没听过你和我聊《陈情令》呢，你夸你战哥多帅多美，夸得我吃醋，却就是不看剧？”

“嗯……那个啊，不适合你。”

“为啥，电视剧这种推向全社会的，哪还有分适合谁不适合谁的。”

“当然有啊，不喜欢就是不适合，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个的。”

“那你喜欢吗？”宜秋明知故问。

“……算是喜欢吧，但是……”心月支吾了好一会，似乎这个喜欢是很难说出口的东西。

“别但是了，你喜欢我就喜欢，都相处这么久了你还怕我不喜欢？就算不喜欢也可以陪着你看嘛，最多你看电视我看你。再说了，我没看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喜欢。”心月越要遮掩，宜秋越来兴趣，也逼着她一起看最新更新的《陈情令》。

“但是我不承认自己是腐女⑥，虽然真的挺喜欢《陈情令》的故事情节的。”心月半捂着再度微微泛红的脸，略带害羞地说道。

“啥，腐女？谁说你是腐女了，《陈情令》在演腐文化？”

“我看网上好多评论，都在说什么‘喜欢看《陈情令》的女孩子都是腐女’。那天思雨问我在追什么剧，我和她推荐《陈情令》，她还嫌弃地说：‘你居然看《陈情令》，那不是腐剧吗，你离我远点，不要把我也带腐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因此与我划清界线，吓得我都快不敢看了。”

宜秋自然是安慰她，说思雨那家伙平时没事都是故意要贬损你的，别当一回事，指不定她自己也喜欢，就是死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别人的什么苛责评价也大可不去理会，只要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好了。至于什么腐文化，虽然我没看过，但现在电视剧发行审核严格得要死，《陈情令》还能播就是能过审，那肯定就算有也是十分含蓄不明显，无非被一些整天闲着没事就知道多嘴起哄的刻意穿凿附会罢了。

“无论你做什么，我必是支持你的。”宜秋握着她的手，爱抚着她。他自己也明白，要想和一个人身心相融，从精神和心灵上给予对方支持和安慰，绝对是俘获芳心战无不胜的方法。

心月用几乎感激的眼神望着宜秋，把她软软的身体依偎在眼前这个支持信任自己的男人身上，两人一口气接下去看完两集《陈情令》后才尽欢而散。

“做好自己，不惧非议”，宜秋这句话很合心月的愿望，心月希望她自己也能一样做到“狂性难收，自定去留，是非在己，毁誉由人”⑦。

在心月带动下追剧的宜秋觉得，如果能真心喜欢并融入于剧情之中，那追剧确实不失为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每当一集结束，片尾曲响起之时，内心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温馨情调。从心月追剧的兴奋与狂热，宜秋也算是终于亲切体会到了明星效应对一些人是有多么奏效。此前由于自己不追星，兴趣爱好又独特，加之极少关注影视作品，故此能为自己所看中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可谓少之又少，这大约是他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追热播剧了。

其实在宜秋看来，《长安十二时辰》和《陈情令》，一部过于理想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天马行空虚构明显，主角光环太过强烈与失真；另一部大背景题材讲的也不过都是仙界幽冥之事，他都是不喜欢的，但作为假期陪伴心月的无事消遣，当然也自有其有趣与可看之处。

至于什么同性文化，就他后来所看过的《陈情令》，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堪与无法忍受的东西。无非两位男主角携手相互扶持、关心，言行亲好默契，何以就被构陷至此？宜秋虽然反对同性恋，但却是十分支持同性间有亲昵的言行和关系的，这本就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之上的一种十分正常的被保护需求。如果硬要说亲昵和恋情之间没有绝对界限，那敢问：君不见，万千女子闺蜜牵手相拥相搂抱互亲昵，莫非都是同性恋不成？昔日思雨和心月做同桌那会，一个躺一个抱，那才依偎得如胶似漆呢，难不成也是同性恋？何以女孩子亲昵得，男孩子就亲昵不得？

如果要再说有人嫌弃看《陈情令》的便是所谓的腐女——对这些人冠上那个称号，宜秋也十分为其抱不平——那必定也是些不懂得换位思考与不晓人心的人了。同宜秋乐意看思雨和心月亲昵爱抚一样的，女孩子如何便不能喜欢看男孩子间的亲昵与爱抚？对异性日常行为的好奇本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在合理的限度以内，什么所谓的“腐文化”“百合文化”⑧，纯属吸引流量、博弄眼球的子虚乌有之谈。

不过，网络上的构陷之言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他们许多都是基于原著而言，要真切全面地了解《陈情令》所讲述的故事，当然还是少不了去看回原著——《魔道祖师》。毕竟电视剧总归是改编出来的，并且其电视剧的身份、转瞬即逝的每一帧画面，也注定无法像书本的文字那样，从背景、人物外貌、表情、动作、心理活动等全方位无死角地将整个故事呈现在读者面前。于是后来宜秋也去买了原著来看。

同电视剧一样，宜秋对它的评价依然是“特别优秀没有，只能说算‘还是比较有趣的’”。其间对腐文化的描写确实比电视剧要强烈直接得多。不过那也仅仅是一部分，还有绝大部分是恢弘壮阔、想象丰富、颇有趣味的正常情节，对寻常人也大有可观之处，并非一定要腐文化爱好者才会喜欢。原著如此，何况含蓄得多的电视剧？

一天，宜秋在家赏玩王羲之的楷书碑文《乐毅论》⑨，流连赞赏之际，忽然看见字帖里藏有“心、江、月”等字。自从结识她以来，宜秋对这几个字便尤为敏感，不禁又想念起来。

每每见到新奇东西，更兼联系到具体人事，宜秋便总会有戏谑的新意生出。如今看着有“书圣”之称的王羲之书法笔走龙蛇、刚柔并济，当即忽起一念：如果能把这《乐毅论》，用集字法集成新碑文，以此天下第一小楷，赋以工巧新意，那心月看了该会多么的有趣啊。其实就算要想集别人的名字也集不出来，就宜秋所能想到的人，这篇碑文里基本都是缺字的。

既然是如此古色古香的碑文，那正好像上次写《淮南子·海生志》一样，要是能哄得心月以为确有其事，那便是最大的成功了。于是又用古文编了一个背景故事出来：

东方有女，曰江心月。容貌姝丽，才华无双，贤能第一，德行无二。天下人皆倾慕，唯高贵不可得。燕王欲聘之，齐王亦欲聘之。然一女不可事两地，故刀兵起，烽烟燃，燕齐相斗。卒燕不敌齐，齐师攻陷燕都蓟。逸少⑩叹曰：“倾国倾城之女，真能倾国倾城，甚可怖畏哉。”

最后编辑图片集得三行碑文，起名《倾城论》，拟好前后，递给心月。道是：

江心月者，伊人之容華千載一遇，其賢德也舉國無二，是為傾國傾城之風，四海傾慕，天下延頸[11]。燕主（意欲之）

⑥腐女——喜欢腐文化的女性。腐文化即男性同性恋。

⑦前八个字出自2013年由檀烧作词的《天命风流》：“狂性难收，我自定我去留。”后八个字出自《陈情令》原著由墨香铜臭所作《魔道祖师》。

⑧百合文化——女性同性恋。

⑨《乐毅论》——原文作者三国·魏·夏侯玄（209～254），王羲之将其翻抄成书法作品。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

⑩逸少——东晋·王羲之，字逸少。

[11]延颈——伸长脖子，表示翘首期盼。

“没想到啊，原来我在古代就这么漂亮了。你看，这就叫做‘天命风华’。”心月很是惊喜意外，迫不及待地要了解这个“古代的心月”。

“正是因为漂亮才更能乱国呢，你看从商纣王宠妲己、周幽王宠褒姒、吴王宠西施，再到三国的貂蝉、唐明皇的杨贵妃。哪一个不是绝色美人，最后不都引得天下大乱，国覆朝亡，你们女孩子太可怕了。”

“哼，还赖在我们头上了，如何连你也弄不明白，长得好看还有错了？你不也说了，我‘贤德也举国无二’，要不是因为你们男人太好色，一见了漂亮女孩子就像海生那样魂飞魄散，自己先打起来了，国哪里会亡，家哪里会灭？”心月不服气地反驳道。

“好啦好啦，我说笑的而已，你就当真了。是男人的错，是那些君王的错，不怪你们女孩子。不过那些君王也真是的，前朝明明那么多先例，也不知道要以史为鉴，还照样后宫三千地玩闹。”

“这个，这个就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12]，哈哈哈。”心月第一次引经据典。

“可以啊，卿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好文化，比我还会说话了。”

“你以为就你会这些啊，这么小看我。”心月把宜秋戳了一下。

“我反倒才不会这些呢，孔子的书我最讨厌了。”

确实，心月说的都是至理，一个女孩子尚且如此懂事。历史上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倘若君王懂得听从劝谏，自制几分，便不会酿成大祸了。可是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到自己真的处于那个位置时，大约自制便没有嘴里说的这样容易了。

宜秋朝她走近一步，一本正经道：“不过，你刚刚说都因为我们男人好色，这点我不尽同意，难道你们女孩儿家就不好色吗？”

“君何以见得我们好色？”

“不好色你看什么战哥和易烊千玺？”

“嗯……这个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看他们多帅多好看啊，”心月眨眨眼睛，“就像你拿小白当电脑壁纸一样。”

“所以嘛，好色也是人之常情，那些君王因色致祸主要在于他们造化不够，以为河山永固，把控不好，恣意妄为。汉武帝也好色，唐太宗也好色，但他们把控得好分寸啊，所以反而还成了大明君。就拿这么漂亮的你来说，如果一个男生看到你之后完全没有感觉，那你还反倒要奇怪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光，或者清高得可怕呢。”

“瞧你这小嘴甜的，哪里抹了蜜啊。”心月一把搂住宜秋，拖着他到自己身边坐下，那清幽的体香和发香直沁入宜秋心脾。

“所以你们女孩子也并非不好色，只不过古代没什么机会，所以没能表现出来而已。你听过唐朝有一阵子男风盛行的故事吗？”宜秋一坐下，右手顺势又要去搂她的肩。

“了解过一点，好像武则天当权的时候后宫收了很多男宠。”

“正是如此，一旦有了机会，政治上稳定了，不就也开始想放纵了。还有个更好玩的故事，南朝宋国有个山阴公主，那可真是好色非常，大概才不到十八岁，就和皇帝说，我和你啊，虽然男女有别，可都是出自同个父母啊，为什么你就有后宫佳丽三千，我就只有我丈夫一人，太不公平了！”

“哈哈哈，那皇帝怎么说。”

“那皇帝是个昏君，偏偏年纪比公主还小，也不懂事，还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马上给公主派了三十个男宠，你说他丈夫知道了不得气死。”[13]心月手臂细滑无比，宜秋摸着舒服，越摸越喜欢，便一直在上面抚来蹭去。

“那她丈夫有没有休了她。”心月被摸得忍不住，看准机会，翻手便将宜秋左手手腕抓住，不让他再摸。

“休了倒是没有，皇帝授意的他哪里敢休。”宜秋的左手便在她手里翻来倒去四处乱扭，一会儿去捏她大腿，一会儿又去戳她肚子，再一会又扫过她的胸。搞得两只手斗在一块，手的主人都不停咯咯地笑。

好不容易心月出了另一只手，合力才将宜秋按住，这才继续刚刚未完的对话：“那就不服憋着，只好忍着咯。”

“不过这位山阴公主也放纵不了多久了，很快她那个昏君弟弟就被人造反杀了，公主才十九岁就被以淫乱无道赐死。”

“唉，也真是可怜。”

“怎么你也怜香惜玉起来了。”

“也不是怜香惜玉，她其实大概也就是年纪小，初晓情事，又大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这也说明她不够爱自己的丈夫，才会想要别的男宠。”

“那倘若你有机会，可以拥有后宫三千美男子，又有武则天那样的地位，不用担心像山阴公主那样被人赐死，你想不想要？”宜秋感觉心月死死摁着他的那两只手稍稍放松了些，便悄悄收回搂在她肩上的右手。趁她不注意，猛地把自己的左手抽回，同时反客为主，右手一把将她两只手都抓住。然后便用刚刚才干过坏事的那左手，对着她又是一阵狂摸乱挠。

“不要——啊哈哈哈哈——不要不要不要……”心月挣不开手，只好一直扭来晃去躲宜秋的挠，但究竟她那么大的身体怎么躲得过宜秋神出鬼没的灵活小手，到最后整个人都睡倒在沙发上，仍犹自被挠得张开嘴哈哈大叫，不停求饶。

宜秋止住攻势，俯身上前，右手仍抓着她的双手：“为何不要？”

“后宫三千皆非所愿，得君一人足矣。”心月一字一顿说道，说完突然支起身子，对准宜秋嘴唇就是一吻。不知是她就想这样点到即止还是半仰着身子无手可用气力不加，随即又躺倒回去。

她趁宜秋被自己的情话加红唇吻得面红耳热、猝不及防，也猛地将手抽回，朝宜秋用力一推，把他推离自己身上：“哼！你又欺负我！”

千言万语不叙，唯有大笑与拥抱。

过后，宜秋告诉她集字《倾城论》的真相，心月也自是叹服宜秋的文字和图片编辑水平不提。

暑期的时间在两人的陪伴中过得飞快，心月也不再因假期独自在家而感到无聊。转眼便告别了轻松欢快的高一，踏上了学业压力更为繁重的高二。

吴恩德被换掉了，这位最不得大家喜欢的老师，终究没有资格继续教高二。10班和11班的学生都皆大欢喜，像极了放鞭炮、拉横幅欢庆官员落马的村民们。

郭小芸为了愉悦气氛，一开学便大兴活动课，嗣聪被分配到做有关个人资产收支情况及对金钱态度的问卷调查小组里。

收发问卷？这对嗣聪来说可是借奉行公务进入11班，接近婷玉的绝佳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嗣聪当即兴高采烈地揽了这份差事。

嗣聪拿着一叠印好的问卷走进11班，二话不说，第一个便找到婷玉跟前：“你好，你是11班的班长吧？”尽管早就知道，为了顺理成章，还是要明知故问一下。

“嗯啊，怎么了？”正在伏案写字的婷玉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脸熟的小伙子，有点茫然。

“这里有个问卷，我们研究性学习需要的……关于金钱问题的，希望你能发动周围，一起填一下。”见到自己心目中喜欢的人，嗣聪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尽管这些台词之前早已准备停当，但婷玉似乎就是有神奇魔力一般，只要嗣聪一见到她，脑子里瞬间就会一片空白，仿佛心中的所思所想和一切情感，皆被对方洞察得一清二楚。

“好的，请问同学叫什么名字，是几班的？”婷玉很爽快地应承了。

“10班，李嗣聪，都写在第一张上面呢。”令他十分失望的是，没想到自己关注了婷玉这么久，极尽自己所能运用的途径，连她的生日、籍贯、特长、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甚至父母亲职业都了解清楚了，而她和自己相遇了这么多次，竟然连自己就在隔壁班都不知道。

“李嗣聪？”婷玉有点出乎意料，不觉失声重复了一遍这似曾听过的名字。原来，宜秋平时和心月聊天时，便时有聊及嗣聪对婷玉的倾慕之情，而心月自然也或多或少的早已和婷玉提及此事，但却从没向她指明过真人。故此对于嗣聪，婷玉其实名字也听过了，人也见过了，就差将两者结合起来。

她重新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个从隔壁班来的小伙子，确定好问卷的回收日期，嗣聪便回去了。

这第一次的近距离接触，和婷玉听到名字后对他的重新注视，令嗣聪兴奋了整整两天。

“可有芳心暗许啊？”心月靠近来朝婷玉眨眼睛。

“去，怎么你也学得和宜秋一样贫嘴[14]了？”婷玉又把她推了回去。

“那，就是有了？”心月追问道。

“才没有呢，你尽胡说，你才暗许呢！”

“你才胡说呢，我都有人了，还暗许个鬼啊。”

自此，婷玉虽然对嗣聪尚没有什么感觉，但也开始渐渐关注起了他，毕竟第一印象还不算差，而且据说人家又还这么爱慕自己呢。

两天后，嗣聪再次来到11班回收问卷。只见办事妥当的婷玉早已发动周围同学填好了十几份，自己也填了一份，收集好了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叠，见嗣聪来了便恭恭敬敬地交还给他。

“谢谢婷玉。”嗣聪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她道了谢，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不知怎么，当喜欢上一个人以后，她的名字竟会变得如此拗口，自己也似乎会羞于把它念出来。

回去后嗣聪当即细心地分拣起问卷，并不着急统计。最让他关心的，并不是大家答得如何，而是到底哪一张是出自婷玉的纤纤细手。由于问卷不记名，只能靠笔迹辨认，嗣聪左看右看，对比来对比去瞧了半天，硬是认不出来，最终还是少不了去求教相对较为熟悉她的宜秋。

从此，这张由婷玉亲手填过的问卷，便被嗣聪奉为墨宝。寄托着一个男孩子对另一个女孩子无尽的思念与追求，被细心呵护，妥善保管着，反复赏玩，从不离身，仿佛奇珍古董一般，见字如晤，睹物思人。

同时让嗣聪感到欣慰的是，看婷玉所勾选的选项，大约可以推测出她也是位家境较好，且仍懂得勤俭持家、策划用度的好姑娘，但愿她不是按照传统“好孩子”的标准答案来的吧。

很快，随着各种资料收集、准备完善，活动课如期开展，其中还有一个项目是以《金钱是天使还是魔鬼》为题的辩论赛。

看到“辩论赛”三个字，宜秋就先自犯恶心，更何况还是定出这样一个如此没有水准，模棱两可、正反皆通的辩题。

宜秋之所以如此反感辩论赛，还要从辩论的初衷说起。辩论，本是双方智慧与知识极好的交锋，有着各种理性的论据，各种严谨的思维逻辑与陈述顺序，是双方各抒己见以求最终获取真理、拨乱反正的过程。

然而要知道，辩论不等同于辩论赛，原本好好的辩论，只要加上一个“赛”字，立刻就会变得功利非常，面目狰狞。首先便从辩题来说，不知各位读者可曾发现，目前所举行过的任何一场辩论赛，上至央视综艺节目，下至班级活动课，其辩题一定是两个各有存在价值，并无绝对胜负之分的对立观点。就像10班此次活动课上的那个，那这样辩论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退一步细察之，其实并非找不出单方面绝对正确的观点来辩论，就比如“要不要遵守法律”“应不应该禁止酒后驾车”等等比比皆是。只是这样一来，还需要辩论吗，不照样和各有存在价值、永远也说不清的辩题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就光这一点，便足以全盘否定辩论赛。至于还有人提到：矛盾本具有两面性，观点的对错并不是辩论赛的主要目的。在辩论赛过程中，对辩手的表达能力、反应速度、逻辑关系等许多方面的考量，才是辩论赛的本质。而攻辩双方的不停争论，也能给观众带来不凡的视觉和听觉享受。

宜秋对此同样无法苟同。真理必定是假以时间，在冷静思考与仔细考量下推敲而出的。且不说像辩论赛这样的匆匆忙忙顶嘴对嘴、锱铢必较，你方坐下我站起，双方各自连语言、口齿都理不清楚，能得出什么真理才怪哩。

就说终全场辩论赛，观众几乎就没能得到关于辩论问题的实质性内涵所应有的辩论。君不见，赛场上大家滔滔不绝，口齿伶俐、口若悬河，看似都很厉害的样子，然而细观辩论双方所言，却是各种答非所问、东拉西扯、逻辑混乱的套话之谈。各种不理睬对方发问而另起言之，临危不乱的应变变为本能的应激应急，其应付的混乱与投机成分远远大于顺承逻辑的理性反驳。所谓辩论赛，实则完全沦落为了双方耍嘴皮子的展示，无异于两人对面吵架骂街，这还能称得上什么观赏性和享受吗。

既然先已如此反感，那自然就是连听都不想听了。正好那天作业不少，于是宜秋便干脆和陈熙一块写起了作业。管它上面如何热火朝天，自己都充耳不闻。

陈熙数学好，宜秋上节课便问过他一道数学题。他说得先让他看一看，等会再给自己讲。

“宜秋，我知道那道题怎么写了。”陈熙自己解完题，才想讲给他同桌。

不料就因为这句话，把一旁当辩论赛评委的郭小芸吸引了过来，恶狠狠地说：“我等会就叫你们三个，把整场辩论赛每个辩手的优缺点都点评出来，要是说不出来，就去写一千字反思！”

三个？宜秋深感莫名其妙，看着眼前满桌的书本和练习，再看看周围，写作业的似乎就自己和陈熙两个，哪来第三人？

也说自己绝对是反抗与叛逆精神的标杆人物，一般人大约被发现后都会乖乖地收起作业，哪怕心里万般不想听也得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而自己却首先便恼火郭小芸说教态度恶劣，干脆一点也不给她脸面，反正既然都被发现了，就索性将错就错，继续有恃无恐、堂堂正正地写下去。当真我舞文弄墨这么多年，还怕你一千字？你敢再加我就敢再写，本公子一生气不交你反思都是使得的。

辩论赛结束后，郭小芸便要这三人来点评了：“我们请陈熙、吴……这三位刚刚辩论赛一直在写作业和背课文的同学，来做一下点评。”

出乎宜秋意料的是，这三个人里面竟然没有自己！刚才吸引郭小芸过来那会，分明自己也一样在奋笔疾书，而且还是唯一一个听到她警告后仍不为所动，继续坚持写下去的人。由此不禁对郭小芸生起一念感激，也可见得她对自己真是偏爱有加，此后纵然自己再不喜欢她，也不由得对她多敬重几分。

而陈熙等三人最后自是各被罚了一千字反思。论点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平日能言善辩，或者像思雨那样最是能以娇色化人的大约还可能幸免一难，而陈熙这些不以狡辩为长的是不可能的了。

宜秋深感愧对传熙，不安地说：“陈熙，你恨我吗。要是我不问你题，你就不用写这个了……”

“我恨你做什么，郭小芸气度狭窄，专门针对我，和你什么相干。”陈熙很平静地答道。

于是宜秋也感激传熙，两人关系自此更为亲好不提。

9月10日，又是一年教师节。犹记去年这时，自己才踏入高中没几天，也才刚结识心月没多久，却早已因她的绝世容颜和温柔性情而暗生情愫。那时自己诗兴一来，也给杨嘉写过一首教师节庆贺诗。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心月开始以自己为古风知音者，拜自己为师，要自己教她作诗，从此二人的感情便如泉水喷涌般一发不可收拾……

而今年，感于郭小芸的偏爱之恩，宜秋也决定在教师节给她写点什么，顺便也当是四个月不曾作诗的练笔。

拂案，展笺，定格，择律，选韵，起笔，只见他写道是：

二〇一九教师节敬上郭君

黄卷青灯碎玉声[15]，树人千万烬年庚。

杏壇明日遍桃李，一片丹心是赤诚。

却说自九月份开学后，很快又迎来了校庆前后熟悉的体育节。作为上届冠军得主，婷玉自然又被推选去跳高。一样的从容自在、秀气尽发、身轻如燕、飞跃天障，惊叹全场自不必再细说。她说她从初中的运动会起，每一次就都是去跳高，可见也是特长更兼老本行了。

如今且专说篮球赛，到底校方还是舍不得占用上课时间，偏在下午放学后举行。这天恰好轮到10班和20班打第一轮比赛，郭小芸特地叮嘱，尽管是没有参加的也都要去现场加油鼓劲。而宜秋对学校最是没有一丝迷恋，放学后只要没什么要紧事，便不愿再多待上一分钟。想当年三班打篮球赛的时候，由于基本全员住宿，杨嘉也不怎么管。自己一放学，二话不说便跑回了家，倒也没人发现。

宜秋待又要重操旧技，怎耐郭小芸反复强调一个也不能走，还要到现场亲自点卯[16]，于是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先去凑个数。

郭小芸点完人后，好似也料到宜秋必然不会安分一样，更兼知道他善能描写，竟就地给他追加了一个任务：用一两百字描写本班篮球赛盛况。

宜秋内心虽然发恼，无奈国君诏令，为臣的总不能违抗。眼看着自己就要留下来观赛不能回家，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将球场上的主要特征细细看过一遍，记在心中。认准郭小芸走开，拾起书包一溜烟便跑了：“拜拜，我先走了。”

“你不是要写那个吗？”一旁的陈熙问道。

“我大概记住有什么人，回去自己编就好了。反正才一两百字，她以为靠这样就能让我不得不留下来？也太小看作家的想象力了吧。”

“……厉害，佩服。”在陈熙惊讶的目光下，宜秋径直回家去了。

究竟宜秋此一回去，凭想象能写出什么东西来，且看下回分解。

[12]“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wū，污）也”出自《论语·公冶长第五》。圬，抹墙，刷墙。“孺子不可教也”是心月根据俗语自行添上去的。《史记·留侯世家》：“孺子可教矣。”

[13]这段历史出自南朝·沈约（441～513）《宋书·前废帝纪》：“山阴公主淫恣过度，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山阴公主（446～465），名刘楚玉。帝即南朝宋国刘子业（449～466），464年即位。面首，即男宠，“面”即面貌漂亮；“首”即头发乌黑，说这样的男子肾强，行房事威武。

[14]贫嘴——指对关系极好的人爱开玩笑，说一些让对方既想生气，又感觉不生气反而要笑的话，类似于思雨的贬损心月。

[15]碎玉声——指读书声，有“琅琅的读书声”一说。琅，美玉，形容读书声动听如玉石相互敲击的清脆声响。后文杏壇（tán，坛），传说是孔子聚徒讲学的地方，现在也多指教书授人的地方。遍桃李，即为师者“桃李满天下”之意，桃李代指学生。

[16]点卯——即点名，旧时官署常在卯时（上午五点到七点）查点到班人员，故称点卯。